监控里的农村智残女性:44岁生下第三个孩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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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年年初,44岁的智残女春玲突然在家中产下一名女婴。这是一次始料未及的生产,智残女怀孕数月,朝夕相处的家人却毫无察觉。女婴身世成迷,警方介入后发现,意外生产背后,实际上指向一起合谋且持续已久的性侵案。

为保护春玲,家人随后在院子里安了7个摄像头,这也让这个女人模糊的面貌逐渐清晰起来。



春玲生下第三个孩子那天,是1月19日,巩义连下了四天雪。晚上11点多,春玲的大儿子李洋洋在自己房里突然听到他爹一声叫唤,还有一阵婴儿哭声,忙爬起床,赶到他妈屋前掀开帘子一看,他妈蹲在地上,身旁一滩血,一个小毛孩儿四脚朝天地躺着,脐带已经断了。

17岁的李洋洋吓得够呛,“我妈生了个孩子!”李家院里已经睡下的叔叔、爷爷,经这一喊,也都凑到这间屋里来。

春玲小时候生病落下智力二级残疾,当地人喊她“实憨子”,意思是傻子。老公大刚情况类似,智力三级残疾,常年跟着姐夫在外打工,一年回家五六次,两人平日不说话,也分床睡。突然冒出个孩子,大刚好像也被吓坏了,一边在院子里来回走一边嘟囔,“扔掉,扔掉”。

孩子哪来的?同住一个院子,家人都没发觉她怀了孩子。别说几个男人,春玲的小姑子接到消息从邻村赶来时,也“吓得腿都软了”,平日里她会帮春玲收拾,也没注意到她的肚子。

屋里太冷,婴儿冻得乌紫色,哭声有气无力,叔叔首先缓过神来,给孩子裹上棉袄,抱去了生火的屋子。

春玲产女的消息传到娘家已经是一周后,电话打给了春玲弟弟,在郑州的孙勇。孙勇已经四年没见过他姐了。姐姐比他大两岁,18岁开始,父母给她张罗亲事。2003年左右,孙勇在外地上大学,春玲23岁,被嫁到了离家20公里外的李家。

李家那通电话里,除了告知孙勇他姐生产,还想托他帮个忙。近几年,因为严防拐卖儿童,在家里出生的孩子,上户口需要提供DNA证明和出生证明,这让他们犯了难。

孙勇咨询了当地派出所和卫健委,很快联系了检测机构上门。姐姐产女是件喜事,他挑上家里几瓶好酒,准备带到乡下,继续帮孩子完善户口手续。但DNA结果一出来,他的计划全乱了——姐夫并非女婴生物学上的父亲。

孩子如果不是姐夫的,那么,是谁的?

孙勇几乎可以确定,有人性侵了他姐。为了不打草惊蛇,他没第一时间把结果告诉李家。小孩爷爷、叔叔以及17岁的少年——离她姐最近的这几个男人,都是他的怀疑对象。

他买来一盒采血针,取了4张餐巾纸,亲自赶到李家取样。针头插进婴儿足底,小孩哇的一声哭了。用上户口当借口,姐姐的公公和儿子也很配合地让他取了样。但当面对37岁的小叔、这个孙勇眼里“嫌疑最重”的单身男人,他干脆把话挑明了,“是不是你的孩子?”男人听了连忙撇清关系,“那可是俺嫂子啊,我能干这事吗?”

孙勇将血样送去鉴定机构,报了加急。等待结果的间隙,他疑惑、担心,又有些害怕,如果是他们作案,怎么办?如果不是他们,还能有谁?他不愿跟李家撕破脸,毕竟姐姐还需要人照顾。

最终三个血样都没比对上,排除了熟人作案。2月8日,他拨打了报警电话。

当地警方最初的怀疑对象,是同村一个老头。这是孙勇在调查过程中才得知的,两年前,他姐就险些被性侵——2022年年初,有个老头偷溜进她姐屋里,被家人在床上抓了个正着,案子当年以强奸未遂作结,老头被判了两年——这让孙勇气极了,如果不是因为报案,他不知道自己还要被瞒多久,李家从没告诉过他,他事后去质问,也只得到了模棱两可的回答。

根据《新京报》后来的报道,孙勇报警后,当地警方将两案并案侦查,首先把婴儿和两年前那个案犯的血样进行比对,老头当时仍在监狱服刑,不出意外地,血样比对没有成功。

侦查重点重新回到村子里。那阵子警车在村子里来来回回,警方以李家院子为核心,对周边超过200名重点人员进行排查和DNA检测。李家几个男人的血样前前后后也被采集了三四次。

17岁的李洋洋每天在院里劈柴烧火,给他妈做饭、冲红糖水,大人们没跟他说太多,只交代他伺候好他妈,他知道,“出事了”。

只有春玲还像过去那样,院南头那间屋子里,她成天窝在被子里,眼睛直直瞅着天花板,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。

调查持续一个半月,依然没有结果,孙勇无奈向媒体求助。《新京报》报道后的次日,3月22日,一个大雨天,春玲的公公出门后再也没回家。

家里人找了一两天,最后得知,是警察带走了他。同一天被带走的还有镇上一个收破烂的,叫二黑。两个人向警方承认,对春玲实施了长时间性侵。



李家的院子建在村里的小路边,低矮围墙圈起土砖砌成的平房,院里住了四男一女——李光南两儿子出门打工,孙子李洋洋上学,大部分时候家里只有李光南和他的实憨子儿媳。

谈起这一家人,很多村民都夸大刚、二刚两兄弟“老实人”。大刚虽然脑袋不灵活,但勤快,成天出去干活。二刚人缘好,周边邻居遇事都喜欢找他帮忙。

唯独对李光南、这个73岁的邋遢汉没有好话,说他是“熊瞎子吃饱了不打仗,好吃懒做”。他为人活道,爱在路上吹大牛、喷大话,村里无论谁家办事儿,他都好去人家里凑热闹。

根据判决书记载,长达一年多的犯罪始于一场交易。2022年2月的一天,李光南的两个儿子都不在家,二黑去他家收废品。此前李光南在他这赊了不少东西,有二手冰箱、电视、三轮车等物品,李光南不想还钱,便主动提出让二黑跟自己儿媳睡觉抵账。

二黑58岁,老婆得了小儿麻痹症,夫妻生活一直不如意,看春玲长得白胖又年轻,智力又不正常,正合他意。

后来相关部门的精神鉴定认定,春玲属于精神发育迟滞(中一重度),毫无性自我防卫能力。

在李光南协助下,从2022年2月至2023年7月,二黑每隔半个月或二十天就来趟李家,专挑二刚不在家的时候,一般是上午。他进了屋,李光南就帮他把门。一年半时间,二黑性侵春玲二十多次,期间没有戴过安全套。

二刚在家里撞见过这个收破烂的。当时光知道他爹在找二黑买电动车,没发现什么异常。只是那段时间,家里莫名其妙多了很多电器,电视机、电冰箱、光微波炉就三个,还有一辆三轮电动车。直到案子破了,他才得知,这些都是二黑为维持长期合作,讨好李光南送来的。

这个家里,大哥智力残疾,二刚是主要的经济来源。他在焦炭厂打零工,每天天没亮就出门,下午一两点才回家。这是一个不善言辞的男人,精瘦黝黑,跟嫂子一个院里住了快二十年,除了下班回来路上给她捎点吃的,一般不搭话,也不进她屋,送饭时就在门口吆喝一声,“她喜欢躺被窝里,我也不知道穿没穿衣服,万一她把被子撩开被我撞见了,那不是有悖伦理?”

两年前那次未遂的性侵是被二刚撞上的。那天他刚下班回到院里,嫂子屋里突然传出陌生男人的声音:“是老大还是老二回来啦?”他进屋打开灯,发现嫂子盖着被子,表情怔怔地,一个醉醺醺的老汉在她床沿上躺着。二刚气得一把拽起那家伙,扭送到派出所。

二刚记得那张脸,案发前,他在他爹房间瞧见过这人好几回,回回一身酒味。但老汉被抓后这事就翻篇了,谁也没提。家里只是多装了一道大铁门。

地方检察院也曾在案发后上门探望,关注到这家人生活困难,他们为李家开启了司法救助“绿色通道”,发放各项救助金6000元。

性侵没有停止。一个后来才被注意到的事实是,二黑第一次作案和同村老汉被抓都是在那年2月,但他跟老汉谁先谁后,春玲是否还遭受过其他外人性侵,没人说得清楚。能确定的是,除了协助二黑,家里没人时,李光南也会把春玲喊进自己的窑里,他对警方承认,自己至少三次性侵儿媳。

判决书指出,李光南和二黑均对春玲实施了长时间性侵。图源讲述者

很少有人会对这个智障女人投入太多注意力。大儿子李洋洋上中专,只在周末回家。听到家人说抓到一个欺负他妈的老汉,他脑子里立马想到那个自己在院里撞见两回的醉酒男人。是不是爷爷带回来的?他怀疑过,但没有过问,“问了他也不会吭气”。

2023年10月,李光南对春玲实施最后一次性侵后,彻底停手了。按照判决书里的记载,他发现,春玲怀孕了。后来的亲子鉴定显示,孩子父亲是二黑。

除了李光南,没人看出春玲的变化。一墙之隔的二刚没发现。儿子李洋洋结束实习回到家,在院子里跟他妈相处二十多天也没发现。李洋洋说,那阵子天冷,他妈除了吃饭几乎就是躺床上,被子一盖一整天,谁也不会去掀开看。

几个月后女婴落地。不管对二黑、还是对村里人,李光南都说,这是他大儿子大刚的孩子。

春玲的公公(左二)。讲述者供图



春玲大部分时候都待在那间卧室里,屋里两张床,双人床是丈夫的,她缩在靠墙的单人床上,短发板结,床头的脏衣服堆得齐人高。

吃饭没有定数。李光南还没被带走时,要么挂面一煮扔几片烂菜叶子,要么前一天的剩饭下新料,铁锅反复熬,时间久了,糊成一团辨识不清的黑色。

上厕所也在卧室解决。便盆摆在床底下,不管大小便还是来月经,她用一块旧衣料擦,用久了、脏了再扔掉,重新找来另一件旧衣服。她在娘家时虽然要妈妈帮换卫生巾,至少懂得扯卫生纸。可现在,即便把卫生纸摆在她面前,她也不会用。

春玲的房间,性侵案发生地。魏芙蓉 摄

经由监控画面,姐姐的这些生活细节第一次清晰地呈现在孙勇面前——报案后不久,为了防止性侵再发生,他在李家院子和姐姐卧室一共安装了7个摄像头。姐姐糟糕的生活环境激怒了他,在给李家姐弟一通电话里,他激动地说:“春玲在你家里做了很大的贡献!给你们生了一个男孩两个女孩,要不然你家得灭绝了!我只要求保证她在你家安安全全!”

春玲的日子这几年越过越不像样,很多申沟村村民都看在眼里。他们记得,至少十多年前,春玲婆婆在世时,她过得还“不赖”。李家老婆子不论种地、做饭,走到哪就把春玲带到哪,她教春玲倒垃圾,指导她在田里薅草。不仅吃得饱饭,还有人帮收拾洗澡,那时候的春玲,看着“怪干净”的。

2014年婆婆得病去世,情况就变了。再没人领着春玲出门,李家一屋子男人,照顾她有很多不方便。

如果儿子李洋洋放假在家,做饭、洗衣服、打扫屋子的琐事都由他做。男孩照顾起他妈来总有些力不从心,春玲接近1米7,身材微胖,怕水,为了给她洗头,李洋洋得追着她满院子跑。春玲晚上经常“洋洋、洋洋”地叫唤,李洋洋听到声音了就爬起来去他妈屋里瞅一眼。

李家已经出嫁的女儿、春玲的小姑子也会隔三差五来一趟,带春玲去澡堂搓澡,用推子给她理发,一般是板寸或光头,打理方便。

但大部分时候,这家人忙着打工、上学,老头成天在外瞎溜达,春玲吃饭也就有上顿没下顿的。

邻居阿珍跟李家院子一墙之隔,是个热心肠,每到饭点,她就出来瞄一眼,发现春玲还在院里头转来转去,她一个外人看了都不忍心,“噫,老天爷”。

后来招呼春玲吃饭成了件顺便的事。二刚和李光南都不在家的话,阿珍做饭就多做一点,“玲玲你吃饭了没有?来,你端个碗”,阿珍下面,春玲端着碗凑到院墙边,面起锅顺墙一倒就进她碗里了。如果李光南在家,阿珍就把春玲叫到自家门口,非得看着她吃到嘴里才安心,因为她不止一次发现,自己让春玲端回去的饺子,都让李光南抢了吃。

两个人在门口并排坐,春玲脏兮兮的,还挂着鼻涕,村里人见了,笑话阿珍,“她那个样子,你们俩坐在一块,你不嫌恶心,你也能吃得下去饭?”这话阿珍听了就气不打一处来,“就算是憨子咱们也不能欺负人家不是吗。”

在另一些村民看来,春玲“不算太傻”,“她就是不(会)说话而已”。有人记得自己摘完酸枣在春玲家门口休息,开玩笑似的逗她,“玲玲你往家里给我端点水喝”,春玲果真端碗送来。她爱笑,村民路过他们家门口,或者她出门倒垃圾、听见邻居们招呼时,她都会害羞似地笑笑。

孙勇对这些一无所知。春玲在娘家时都是妈妈照顾,虽然也很少出门,好歹有人天天洗衣服、梳头。孙家也因这个女儿受过不少冷眼,他们家穷了大半辈子,又出了个傻子,村里人笑话孙勇,“看你将来怎么找媳妇”。他妈在村里也不敢跟人吵架,就怕遭人揭短。当年着急把她嫁出去,除了负担重,孙勇回忆,父母也觉得“结婚是她最恰当的归宿”,生小孩,她的一生才有保障。

春玲出嫁的头几年,只有妈妈偶尔去看看,春玲认出了她,总拉着妈妈胳膊,嘟囔要回家。到了寒暑假,每年最热最冷的日子,父母也会把她接回来,人眼见着瘦了,在家短住一两月,养胖了又送回去。后来老人年纪大了,去得也越来越少了。孙勇更少过问,他说,早在姐姐出嫁时,他爸就叮嘱过,“这事你别管了,别影响你自己的家庭幸福。”

孙勇直到2020年才第一次上门,那年他爸去世,很多年没见女儿,他妈放心不下,他才陪着一块探望。到了李家门前,担心被认出来,闹着回家,母子俩都戴上了口罩。迟到十几年的探望,孙勇心虚得都不敢跟姐姐对视。

孙勇其实想过,这些年姐姐可能过得不好,他认定一个智残女人的“命”就这样了,“只要有饭吃、有被子盖、屋子不漏水,就超过90%的(智残女)人了”。但没想到她会反复被性侵,“这是违法犯罪,对我姐的身体和精神都是巨大的摧残!”这些年他考大学走出农村,又在家里帮衬下在郑州买房立足,他不允许姐姐被这样欺负。

最近半年,孙勇总是想方设法地让姐姐过舒坦些。他给她买干净的内衣裤换洗。夏天天热,他给她安上空调和电蚊香液,配备智能开关,每天晚上8点电蚊香液自动启动。最近天气转寒,他又买来塑料布和钢管,打算给她卧室的窗户加固、防风。他不再戴口罩,因为他发现姐姐压根认不出自己来,待他就像陌生人。

孙勇忙活的时候,春玲就在院里旁若无人地打转。铁门和围墙圈起来那一小块空地,是她除了卧室仅能活动的地方,她有时在院子里的核桃树下自顾自嘟囔,有时扒着矮墙向外打量。李光南被抓,二刚白天在外打工,这个院子里成天只有她一个人,去年冬天,隔壁院墙加高,她连邻居都很少见到了。

偶尔院子里会闪过一只橘猫,当初李家为除鼠害抓来的野猫,精瘦、敏捷、不易亲近,其他人满屋子撵都抓不到,唯独对春玲表现出了温顺。在监控里,孙勇不止一次看到,春玲把猫抱起进屋,放进被窝里,挨着睡觉。

橘猫是春玲最好的朋友,孙勇说。

春玲和橘猫。图源讲述者



春玲在那个冬夜生下的是个女婴。孩子刚出生时挨了冻,染上肺炎,在医院ICU里住了七天。孙勇在她出院后才第一次瞧见,软糯的小人包在襁褓里,大眼鼓溜溜的。

孙勇原本打算把女婴送福利院,二刚却私底下找到他,商量说,能不能让自己领养了。

二刚今年38岁,家里穷,到现在都没成家。他希望有个自己的孩子,将来老了头疼脑热的好有人照看。他计划自己出钱,让姐姐帮带,再苦再累也要把这孩子养大。

孙勇听完愣了一下,同意了,他觉得对他姐来说或许不算坏事,“他总会看着小婴儿的面上对我姐好点吧”。女婴现在被二刚的姐姐接到身边,春玲的大儿子、二女儿也是跟着这姑姑长大的。

接下来怎么安置春玲、减少隐患,两家人出现了分歧。小姑子建议孙勇,领她去医院上个环吧,减少麻烦。孙勇问了医生,又咨询了女性朋友,听到朋友说“任何药物、手术对她的身体都有损害”,这个想法作罢。后来小姑子又提出把春玲送去养老院,由专人看护,孙勇也拒绝了。他觉得姐姐在村里住了几十年,熟门熟路的,去养老院只会更郁闷。

空空荡荡的院子里,春玲就这样在七个摄像头的看护下过了半年,小叔子每天下班回来给她做饭,有时候一天一顿,有时候一天两顿。

监控下的春玲。图源讲述者

村民们在李家院外的小路上来来往往,很难不注意到那几个摄像头,但凡有人靠近,它们就会发出刺耳的警报。他们通过新闻才搞清楚这个院子里发生的事,提到李光南如今“都恨得牙痒痒的”,“假如春玲是正常人,大家也没这么气愤”,更多人则是替大刚鸣不平,“这么实诚的一个人”。

大刚是怎么想的,家里至今没人拿得准。他们没敢告诉他婴儿的底细。事情发生后他被带去派出所录口供时,家人还为他捏把汗,但看到他现在偶尔还会逗弄一下婴儿,家人猜测他大概什么都不知道。

今年9月,李光南和二黑涉嫌强奸案在巩义开庭审理,二黑被认定为主犯,李光南从犯,两人均被判刑五年。

儿女们对李光南气过、怨过,“他本身有四个孩子,养老金卡每月几百块钱,没必要做这个。”他们到现在也不愿相信老头会性侵儿媳,觉得他必定是被人下套陷害了,不然,“兔子都不吃窝边草,他不能这么禽兽!”

春玲的儿子李洋洋去听了那场庭审。不仅是当时,到现在他都觉得“懵懵的”。他今年刚成年,爷爷被抓走那天他在上学,案子细节家人原本希望瞒住他,直到开庭,终于瞒不住了。

这是他第一次知道在他妈身上发生了什么。他记得庭上的爷爷跟以前不太一样,法官喇叭问话,老头说听不见,狱警只好在他耳边传话,他也回答得驴头不对马嘴。

李洋洋在庭上直愣愣看着他爷,没有生气,没有难过,他形容,那是一种茫然的感觉。

李洋洋其实不了解他爷,也不了解他妈。他从小就知道自己家跟别人家不一样。父母智残,他是被亲戚们轮流带大的,奶奶在的时候,奶奶照顾他,奶奶死了,叔叔和姑妈继续拉扯他,“姑妈姑妈”,叫多了,后来干脆叫成了“妈”。

一个院里住着的亲妈,他却几乎不搭话,没人能坚持跟一个不会回应的人对话。李洋洋关于妈妈最深的记忆是恐惧,小时候她没来由地打他,以至于有阵子他一看见妈妈,拔腿就跑。从小到大,他很少跟外人提起她,他在懂事后开始帮着照顾妈妈,通常是大人们教一点,他做一点,谈不上周到,基本上保证“能活”。

那天的庭审有很多话李洋洋听不懂,因为不理解,后来这半年他把整件事在脑子里不断复盘,试图理清楚:

那些事是怎么发生的?他爷为什么那么做?

如果自己没去实习,留在家,这些事是不是就能避免?

他以后要怎么面对他爷?

很多困惑没来得及解决,今年10月,他就急匆匆上了郑州富士康的流水线。家里多了一个小孩,负担更重了,叔叔希望他带点钱回来过年。拼装手机的工作从早6点忙到晚上7点,每天晚上下班后回到宿舍,他会打开手机,花一个小时,把七个摄像头挨个查一遍,看看他妈在哪,一天吃了什么、做了什么。这原是舅舅交代的,但现在他自己也说,“我知道是我的事,(责任)我逃不掉的”。

在郑州,孙勇也频繁地关注着监控,最近,他发现姐姐嘟囔变多了,走路也轻快了,让他想起她童年时的样子。孙勇没想过让姐姐离开农村,尽管他比任何人都清楚,“我姐最大的敌人不是李光南,不是二黑,而是这个‘环境’”。这里危机四伏,却始终是他眼中最适合她的地方,用他的话来说,姐姐已经在这“生根发芽”了。

(文中人物均为化名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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